谢娟：天尽头何处觅香丘

兴发集团   谢娟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辆皆胡姬；含情欲说无语处，传与琵琶心自知。黄金植拔春风手，弹着飞鸿劝胡酒；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可怜青家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在几千年来浩如烟海的文人墨客吟咏王昭君的诗中，有着政治家独到眼光和胸怀的王安石，可以说是另创新意，不落俗套，一改李白、杜甫等诗人感叹昭君远嫁和凄惨命运的文风，从人性光辉的角度着墨，让人们在理解王昭君出塞内心的悲苦之余，认识到昭君出塞是一种人生价值的体现和女性主宰自身命运的经典传奇。

　　诗人屈原去世200多年以后，在距离他故居几十公里开外的兴山县，一个殷实富裕而普通善良的王姓家庭，生下了一个冰雪可爱的女儿，女孩出生的那晚正好是中秋节，皎洁的月亮仿佛一盏剔透的白玉盘挂在青云端，把香溪河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据年逾古稀的老人评说，那一晚月亮的光照度60年难得一遇，女孩因此取小名皓月，史书记载她名王嫱，字昭君，西汉南郡秭归（今湖北省兴山县）人。

　　王昭君在父母和兄长的呵护下渐渐地长大，碧绿的妃台山、秀丽的香溪水，把她滋润得如同春天绽放的杜鹃花，山那边的小伙子三更起床走几十里路到香溪河来挑水，其目的只是为了一睹昭君的容颜和风采，美丽的昭君曾经装点了多少在楼上观风景的小伙子的梦，但这注定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一纸诏书，昭君以良家子的身份入选汉宫成为掖庭待诏。　　

　　十六岁的昭君怀揣着少女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来到了帝都长安，到达帝都的时候，正是石榴花开满枝头的季节，马车在长长的宫墙间“嘚嘚地”行驶，身后打开的宫门一扇扇迅速关闭，斜阳将梧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那一抹黄昏的血红让人觉得无比的晕眩。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再见了故乡，再见了亲人，轻轻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多年以后，出塞的昭君在回首宫廷长安这段生活往事的时候，才顿悟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宫廷则最险恶的江湖，在那个欲望横行、等级森严的江湖，不仅有着各种名目的明宫规，更有很多丑陋肮脏的潜规则，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呢。身体羸弱，妃嫔众多，事务繁杂的汉元帝，对宫廷待诏秀女的挑选和恩宠都来自她们的画像。很多秀女为了得到皇帝的恩宠，不惜拿出巨资贿赂画师，从而脱颖而出、荣华加身。从长江三峡走出的王昭君，真性情、纯品格一如没有污染的香溪水，清澈洁净中容不下一丝污浊，面对画师赤裸裸地敲诈勒索，她愤怒了，义正词严地斥责了索贿的画师。真正的勇士在直面肮脏交易之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选秀呼声最高的昭君落选了，恼羞成怒的画师恶意丑化了昭君的画像，在这个宫廷中要出人头地不按潜规则行事，只会老死宫中。　　

　　掖庭的梧桐树碧绿后又逐渐枯黄，然后在秋风横扫中回归大地，“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今天、明天，还有无数个明天的明天，有多少新人在宫中声名鹊起，又有多少旧人在期盼与失望中老去。但昭君始终铭记她来自楚地，那是先贤屈原的故乡，楚地的山水给了她姣姣容颜，巴山的遗风也赐予了她朗朗风骨，她将秉承屈大夫的亮节高风，哪怕山遥路远，何惧荆棘坎坷，始终无怨无悔，因为那是做人的底线。　　

　　公元前33年的长安，春天来得好像比往年要早一些，宫人们都在谈论一个共同的话题，那就是匈奴的呼韩邪单于第三次来到汉朝，表示愿和汉朝永结同好。　　

　　匈奴是聚居中国北方大漠南北的游牧民族，最高首领称单于，从汉高祖刘邦到汉宣帝刘洵统治的170年间，匈奴和西汉势均力敌，为争夺疆土在中国北部和西北部广大沙漠和山地进行了几十次大规模的民族战争，双方各有胜负，老百姓苦不堪言。公元前60年后，经过文景之治的西汉，国力逐渐强盛。而此时的匈奴，在远徙漠北苦寒地区后，经济衰败，人畜锐减，加上五单于之乱的内部倾轧，其势渐衰，终于在建昭三年，汉西域副校尉陈汤矫诏发西城诸国兵及屯田吏士4万人分两路攻杀郅支单于，灭北匈奴，结束了西汉与匈奴的百年大战。南匈奴的呼韩邪单于在内忧外患中先后三次来到汉朝，向西汉皇朝表达了称臣友好的愿望，受到了宣帝、元帝最高的礼遇。第三次为了表示他的诚意，呼韩邪单于提出“愿婿汉室以自亲。”深锁后宫的昭君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宫女，但关心时局、心系国家的她，对汉匈那些经年往事早已熟烂于胸。　

　　在宫廷女子的眼中，远在汉朝最北端的匈奴，黄沙漫天、孤寂苦寒、野蛮荒芜、落后贫穷，所以在元帝下达征集愿嫁匈奴的女子诏书后，叽叽喳喳、热闹非凡的后宫刹那间安静了，待诏的秀女们宁可老死宫中，也不愿远嫁匈奴和亲。王昭君，这个从鄂西大山走出的坚强女子，又一次用行动表现出她的独特与个性，宛如黄鹂婉转林间一声“我愿意去！” 的娇语，惊诧了那些在前朝满腹经纶的士大夫，喧嚣了后宫的宁静，荡涤了元帝老去的春心。　　

　　就这样，王昭君在汉元帝惊艳和万分不舍的目光中，怀抱琵琶飘然远去，既然不能相濡以沫，就不如相忘于江湖。从今以后，故乡的山水只能出现在梦中，高堂父母呀，请多珍重，今生相见无期，一番风雨路三千，将骨肉家园齐来抛别，只为了不甘愿做别人手中攥线的风筝，只为了要冲破那黄金的牢笼与枷锁，自己的命运要被自己主宰，不管此去是刀山火海，还是天涯苦海，我必须做回我自己。　　

　　远嫁匈奴的昭君，在呼韩邪单于去世后，奉汉朝“从胡俗”的旨意下嫁呼韩邪单于大阏氏长子，这对从小接受孔孟教育熏陶的王昭君来说，又是一次艰难的心坎抉择，但坚韧而倔强的昭君，终于挣脱了礼教的蛛网，以非凡的气度和胸襟，完成了从一个和亲女子到出色政治家的蜕变和华丽转身。　

　　生命本是一场缺憾的旅途，究竟是在忙碌中忘记了停留，还是在孤独中淡漠了回忆，史书没有记载王昭君卒于哪年，她究竟葬于何方我们不曾得知，大漠那一抔黄土掩盖了千古风流，天涯尽头，何处寻觅美人的香丘。那记载了红尘往事的青冢，在岁月的车轮中苍老了容颜，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天长世事化云烟，地久沧海变桑田，在出塞之路上走了2000多年的王昭君，其实从来都不曾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