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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君和亲文学景观的双重呈现

日期: 2020-03-01 12:21:36来源:宜昌市昭君文化促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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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洁    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

  众所周知,一个民族的文学往往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上层的、知识分子阶层的文学,属于精英文学(雅文学);一部分是社会底层的、平民的文学,属于民间文学(俗文学)。昭君是整个封建时代和亲事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代表者。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已知古代文人创作的有关昭君和亲的诗歌有1400多首,广泛流传于民间的昭君和亲传说我们搜集到的大约80多篇,这无疑为我们提供了大量诸如昭君村、昭君墓、昭君庙等文学景观与文化景观。

  一、昭君村

  昭君“本南郡秭归人”,在今天的湖北兴山县。古时又称明妃村、妃台村,现称宝坪村。

  (一)文人凭吊怀古之地

  据现存的咏昭君诗来看,唐宋时期有一些诗人先后来到秭归。唐代崔涂有《过昭君故宅》。白居易也是唐代较早到过昭君村的诗人,他的《过昭君村》还提到他的一个发现,:“村中有遗老,指点为我言,不取往者戚,恐贻来者冤。至今村女面,烧灼成瘢痕”,那就是因昭君入宫致使村中女孩故意在脸上烧出疤痕的事,这些诗作都对后世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清代咏昭君村的诗作数量最多也最耐人寻味。诗作多围绕昭君的“梦”与“魂”而展开:“琵琶马上关山月,梦到香溪第几村”(李星沅《昭君村》)。“香溪清水走荆门,玉虚洞口空归魂”(徐志鼎《明妃村》)。因为“梦”与“魂”有跨越时空的特点,诗人们认为无论是汉宫中的良家子,还是异域中的宁胡阏氏,昭君都是乡梦遥远,有家难回。只有依托昭君的“梦”与“魂”,诗人们才能充分地替昭君抒悲写恨。

  (二)民众讴歌昭君之乡

  宝坪村作为昭君的出生和成长地,昭君是当地百姓的自豪和骄傲,也是他们宁静和谐生活的保护神。

  据说原来烟墩坪(即宝坪村)穷山恶水,人烟稀少,可自从昭君出生后,这里变得山绿水清,生机勃勃,人都说这是昭君带来的福气[①]。今天我们虽然没有到过昭君村,但是通过传说,我们知道在昭君村有望月楼、楠木井、娘娘井、绣鞋洞、王字崖、纱帽山,还有白鹤茶、桃花鱼等文学景观。民间传说将昭君的故事融入家乡的山山水水,村邻们弘扬昭君善良无私、坚韧豁达的品格,这些文学景观也吸引着人们纷至沓来,探寻昭君踪迹,缅怀昭君功绩。

  二、昭君墓

  青冢是古代历史的一座丰碑,是今天内蒙古自治区地域文化的一张名片。历史学家翦伯赞在《内蒙访古》中曾说:“昭君墓已不是一个坟墓,而是一座民族友好的历史纪念塔。”[②]“在大青山脚下,只有一个古迹是永远不会废弃的,那就是被称为青冢的昭君墓。因为在内蒙古人民的心中,王昭君已不是一个人物,而是一个象征,一个民族友好的象征。”

  据传说,昭君墓在内蒙古和山西北部等地还有多达十几处,如八拜昭君墓、朱堡昭君墓和伊克昭盟达拉特旗昭君墓等。

  (一)古代文人咏青冢由悲至赞

  古代文人咏青冢始见于唐代,目前已知最早将青冢写入诗歌的是唐代诗人常建,他笔下有“汉家此去三千里,青冢常无草木烟”(《塞下曲》)的诗句,此后,李白有“生乏黄金枉图画,死留青冢使人嗟”(《王昭君》)、杜甫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咏怀古迹》其三)的咏叹,白居易、杜牧、胡曾等还留下题为《青冢》的诗作。白居易的《青冢》写尽昭君墓的荒寒阴怨:“上有饥鹰号,下有枯蓬走。茫茫边雪里,一掬沙培塿。传是昭君墓,埋闭蛾眉久。凝脂化为泥,铅黛复何有。唯有阴怨气,时生坟左右。”此后,唐人咏青冢也多沿此哀怨凄伤的情调。

  宋代已有亲历青冢而作的诗歌,此后历代相续。宋代冯山的《青冢行》为寒食节纪实之作:“隔溪青冢高巍巍,砖片露出空余碑。子孙因官往南北,温暖时节无人知。虚有官阶又无食,旧日松楸已荆棘。不及寻常百姓家,泉中却得儿孙力。”诗人一面感叹青冢砖露坟荒的景象,一面为昭君后人游官在外,寒食节不得为之上坟而悲哀。元、明两代访青冢并留有诗作的文人不多,元代耶律楚材有《过青冢次搏霄韵》《过青冢用先君文献公韵》两首,借史抒悲、语气沉重,但未跳出前人替昭君抒悲写恨的传统。明代霍瑛的《青冢吊明妃》立意高妙,言浅意深:“娥眉出塞万家春,不数将军作虎臣。但使此身能报国,何妨恩宠属他人。”诗人颂扬昭君和亲为汉匈带来民乐家和的生活。

  清代有不少诗人因奉使赴边而途经归化城,他们身临其境,寻访青冢。张鹏翮在《奉使俄罗斯行程录》中记述:“青冢高二十丈,阔数十亩。顶有土屋一间,四壁累砌,藏以瓦瓮。下有古柳一株眠地,中空如船,而枝干上伸,苍茂如虬窠。……冢前有石虎双列,白石狮子仅存其一,光莹精工,必中国所制,以赐明妃者也。绿琉璃瓦砾狼藉,似享殿遗址,惜无片碣可考。”[③]

  徐兰在出塞途中曾访过青冢,赋诗二首,其纪实性的写法具有一定的史料学价值:“谁栽一株柳,万古覆美人。纵非汉时物,约略应千春。春风自东来,叶叶如含颦。长条覆数亩,其下无纤尘。塞外地苦寒,土人恒患贫。木长不过丈,草绿无十旬。扶桑若可攀,不怕摧为薪。此柳得稳卧,无乃有鬼神。”(《青冢前卧柳》)细致描述冢前一株卧柳,以卧柳苍老遒劲的姿态,似乎在展现昭君身上那种傲岸不屈的精神。这在唐建中的诗里也有反映:“我时往拜值寒食,系马冢前古柳枝。此柳亦疑汉宫物,枝枝叶叶皆南垂。下有无名之石兽,上有无主之荒祠。兽腹依稀青冢字,刻画认是唐人为;祠中络绎献挏酪,碧眼倒地呼阏氏。至今牧儿不敢上,飞鸟绝声马不嘶。”(《题徐芬若从军沙漠路经青冢嘱虞山黄遵古绘图赋诗咏之》)由以上诗歌可知,青冢在清代已呈现荒凉颓衰之势,但当地百姓对青冢依然敬若神明,碧眼胡儿也时有供奉膜拜,这些都足以说明普通民众并未忘记昭君,昭君依然是他们心中的保护神。

  康熙皇帝玄烨巡边曾经过归化城,作有《昭君墓并序》,其中特别指出文人士大夫往往是托昭君出塞抒发一己之怨的写作传统;认为青冢的存在是对汉朝的讥讽。

  清代诗人无论是否到过青冢,他们在吟咏青冢时,大多赞扬昭君的青史留名和千古流芳。彦德的《青冢》作于他镇守绥远城之时,诗歌立意高远,堪称清人青冢诗的佳作:“闺阁堪垂世,明妃冠汉宫。一身归朔漠,数代靖兵戎。若以功名论,几与霍卫同。人皆悲远嫁,我独羡遭逢。纵使承恩宠,焉能保始终。至今青冢在,绝胜赋秋风。”认为昭君和亲安边的功绩与卫霍抗击匈奴的功劳无异。这些一反前人咏青冢以悲愁泪恨为常态的写法,代表着清代咏昭君诗的新变。有学者认为,清人这种观念及表述方式的转变,与满清的社会状况和文化思潮密切相关:“那种“夷狄”可以进而为“中国”、“诸夏”可以退为“夷狄”的民族融合观念,也在一定程度上消减了清人的心理压力。故同为异族统治,清人便一反元人的态度,大唱和亲的赞歌。”[④]这段话也许有助于我们理解古代文人咏青冢由悲至赞的社会原因。

  (二)民众口传昭君坟神奇无限

  民间有关昭君坟的传说,多通过虚构和夸张的手法。

  《昭君与放羊后生的故事》就讲述了昭君坟的神奇。受哥嫂虐待的放羊后生只有在昭君坟才能得到庇护。放羊后生只要钻进昭君坟的小洞内,不仅可以睡足吃饱,躲雨避寒,还能用洞中的草根草叶治病。

  《昭君坟里的家具》和《昭君娘娘借物济贫》讲述当地的百姓只要有需求,就在昭君坟南坡的小亭内上香祈祷,而昭君娘娘呢,则是有求必应,灵验无比。这些昭君坟的传说,将昭君对大众的福泽从生前延续至死后,昭君有求必应、无私奉献的精神,也因大众的口碑而千古流传。

  《金马驹》的故事则以抗日战争为背景。听说昭君坟里有金马驹,日本鬼子认为这是发横财的好机会,都抢着来挖昭君坟,不料在昭君坟前被游击队一举歼灭。这种与时俱进的传说,充分体现出昭君故事延绵不绝的旺盛生命力。同时也反映出当地百姓的内心愿望,那就是他们希望昭君如同神灵般永远存在,因为老百姓需要昭君这样的救星和保护神。

  三、昭君庙

  庙,旧时指供奉祖先、神佛或有功德人的地方,它与民众的信仰和精神生活密切相关。据《归州志》记载:“明妃庙在州北四十里”,这里的州指归州,“州北四十里”应在兴山县昭君村附近。宋代《舆地纪胜》则记载:“汉在此(妃台山)立有昭君庙,庙庭之中,有大柏树,周围六丈五尺,枝叶蓊郁”。另外在《明一统志》中也有“乡人为之立庙”之说。

  唐代诗人李远的《听王氏话归州昭君庙》诗曰:“献之闲坐说归州,曾到昭君庙里游”,可见由汉至唐昭君庙早已存在。但令人遗憾的是,在唐以后的文人咏昭君诗中,几乎无人能再提及昭君庙。

  而将昭君庙讲述得有声有色的是民间传说。仅此而言,民间传说的丰富性和生动性,无疑补充弥补了作家文学之不足。据传言,昭君庙曾出现在两个地方,一是在昭君的老家兴山,一是在内蒙古自治区的鄂尔多斯。

  (一)南方安乐的明妃庙

  据《香溪孕秀》言,昭君庙又名“水府庙”。据说昭君在出塞之前,曾回故乡省亲。来到香溪口,她将一只翡翠玉镯投入溪水中,“刹那间,碧绿湛蓝的水面上翻出了绿浪,一座小庙慢慢地浮出水面。庙里立即涌出许多人来,这些人站在庙前向昭君姑娘打拱致敬。”[⑤]这就是昭君故里充满浪漫色彩的昭君庙的由来。

  《明妃庙》的传说则更加精彩。“古时候,兴山人民怀念出塞和亲的王昭君,在县城南边的妃台山上,修造了一座明妃庙。”围绕着保护明妃庙还发生了不少有趣的故事。[⑥]虽然因为年代久远,昔日的明妃庙今天早已荡然无存,但妃台山依然青黛如故,人们在妃台山上还重造了昭君亭,用以追思昭君。

  (二)北方灵验的昭君庙

  流传于北方的《昭君庙》传说,详细描述了昭君庙的位置及建筑风格,作为文学景观具有一定的观赏性和审美价值:“在鄂尔多斯北部,面临黄河的地方,有一座昭君庙。昭君坟南坡半腰,有一座不大的昭君庙,庙是马背脊梁形的,庙顶上盖着黄红色的琉璃瓦,四堵墙用红砖砌成,两扇深红色的木门,迎南而开,显得庄重肃穆。”[⑦]为什么要修建昭君庙?据当地人传说,这座庙的兴建与昭君显灵、惩凶罚恶、护佑当地百姓有关。

  由此可见,昭君庙无论是建在南方还是盖在北方,都是因为当地百姓需要从昭君那里得到支持的力量、精神的慰藉和心灵上的安宁,所以人们才立庙膜拜,祈求祷告,如同神佛般供奉着昭君。

  雅俗文学双重呈现下的昭君和亲文学景观,按照文学景观的理论来看,“景观的形象,在未曾光顾或者登临的人们心里,原是很抽象,或者很模糊的。但是凭借文学的描写,人们会由此而生出丰富的联想或者想象,于是这些景观的形象便在脑海里浮现,变得具体可感。这样就会产生游览的愿望或者打算。优秀文学作品的传播效应、广告效应,超过了世界上任何职业的广告人所做的任何广告。” [⑧]从这个角度来说,长期以来存在于雅俗文学中的昭君村、昭君墓和昭君庙等文学景观,除了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教育功能和审美意义之外,在今天还拥有不容忽视的经济价值和经济效益。

  


 

  [①]吴一虹等:《王昭君传说》,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3页。

  [②]上海《文汇报》1983年10月18日。

  [③]清•张鹏翮撰《奉使俄罗斯行程录》,见吴省兰辑《艺海珠尘》卷三,听彝堂藏板。

  [④]巴特尔《昭君论文选》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4年3月第1版,第83页。

  [⑤]邹志斌、蔡长明:《昭君文化丛书·传说卷》,四川美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108页。

  [⑥]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湖北分会:《湖北民间故事传说集》,湖北省群众艺术馆1980年版,第58-60页。

  [⑦]吴一虹等:《王昭君传说》,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15页。

  [⑧]曾大兴:《文学地理学概论》,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252页。

  (刘洁 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