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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元:玲珑望秋月

日期: 2020-10-02 12:47:35来源:宜昌市昭君文化促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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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望月

  因为群山的阻碍,老家的天空永远是逼仄的。父亲往往说,巴掌大的天。其实是在报怨眼光仿佛井里蛤蟆,很有些无奈;曾经也有人诅咒“一手遮天”,看老家那片狭小的天空,真还不需要什么权势和手段。

  老家的天,亦如老家的田,虽说巴掌大小,却有无边的浪漫。

  在日渐清凉的夜色里仰望星空,那时候,细数昨夜星辰,在一缕大豆或稻谷的暗香里,一帘银辉飘荡在无眠小院里,思绪翻越群山,如白云般飞舞。

  村里的老人们都说,月亮里住着吴刚和嫦娥,还有一棵桂花树和一只白兔。吴刚好像是犯错了,被天帝惩罚在月宫砍伐桂树,可是,高达五百丈的桂树自己能愈合斧伤。母亲说,吴刚白天砍,桂树夜里长,怎么也砍不倒。听着听着,我还真为吴刚犯愁。后来,读到“吴刚捧出桂花酒”的诗句,幻想着桂花酒的滋味儿,也曾想过:酌在桂香时节的酒应该都是桂花酒吧。酒不醉人香早醉哦。

  嫦娥呢?

  母亲说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子,到底漂亮到何种程度,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巴掌大的天空下面是没有。村子里说起某个姑娘好看,往往也拿嫦娥说事儿,肯定言过其实。

  那时候,小娃子们不懂得嫦娥舒广袖的寂寞,更不晓得“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清苦,只享受中秋时节的凉爽。当然,梦里也还见过嫦娥。

  2、祭月

  祭月本是秋分事。自周朝始,严整完备的礼制就表达了古人对上苍的虔诚敬意。那时,传统的祭月仪式列入皇家祀典,文武百官,鼓乐齐鸣,穆穆皇皇,载入史册。

  后来,历史把这份儿绮丽让给了中秋。彩楼上,草坪间,花间酒,月下人,满院的月光,满院的恬淡。

  大唐的月夜,已经淡了严肃,浓了欢娱,更多的是风雅和浪漫。“八月十五月正圆,中秋月饼香又甜”。从南宋吴自牧《梦梁录》记载看,宋时月饼既是中秋拜祭月神的供品,也是中秋节的时节食品。宋朝的月夜,是五代分离之后的团圆,圆圆的月饼,合家分吃,自然是团圆和睦的企盼。《北京岁华记》记载北京祭月的习俗说:“中秋夜,人家各置月宫符象,符上兔如人立;陈瓜果于庭;饼面绘月宫蟾兔;男女肃拜烧香,旦而焚之。”明朝的月祭,普及而且庄重。

  钩沉祭月的历史,我很有些怅惘。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里,除了对月亮的一些忌讳之外,缺少了很多对自然的敬意。少时候,母亲叮嘱我们:莫用手指月亮,小心月亮割耳朵!有几次巧遇月食,一个村子的锣鼓喧天,也还有燃放爆竹的。父亲说:天狗吃了月亮,天狗怕锣鼓和鞭炮。那时,我更多是失去光明的恐惧。

  《礼记》:夜明,祭月也。祭月,求的是一份儿心灵深处的安宁。

  3、嗅月

  古人云:“天上散花香第一”。月的味道是桂花酿成的。

  《清稗类钞》中云“锡瓶置茗,杂花其中,隔水煮之,一沸即起。令干,将此点茶,则皆作花香”;苏东坡在《桂酒颂》中赞曰:“色香味超然,非世间物也”。

  我说,在白天嗅桂香那是最大的鲁莽。月夜里,桂香才有绵绵的滋味儿,绵绵的月夜里,也才有“何似在人间”的诗意。

  “桂香尘处减,练影月前空。”桂香里的月光,平静地将红尘洗尽,再嗅那月色,月华如练,飞舞空荡与旷远的超脱。

  每次在月色里嗅这桂香,我总想到这几句词:“妾家住横塘,红纱满桂香。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珰。”奇诡幻诞的李贺到底抗拒不了天下第一香的桂花,桂香自然穿透红纱,缠绕那个明月般的姑娘,能与明月桂香为伴的女子,清丽动人处,依旧是月色桂香的魅力。

  我老家门前屋后都有桂花树,每次回家,最留恋处,也都是桂香里的月色、月色里的桂香。那时,灯火阑珊处,门扉虚掩,我的脚步往往也踩踏着鸡鸣狗叫的亲切。桂香月明中,父亲的旱烟燃烧着村庄的宁静,母亲的锅铲叮当着编钟的情怀。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尘世上还有什么喧嚣。

  嗅着花香,定要寻着月色;嗅着月色,定要寻着花香。可是,昨日已远,今天只有月明花香的痕迹,挥一挥衣袖,拂不去的难道是满怀月光、两袖桂香?

  4、沐月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想到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细腻和清丽,之所以在诗的顶峰上鸟瞰全唐,那全是沐浴月光的意境和情韵。千万世的月光如昨,只有沐浴月光的人和事代代无穷。

  那一年,年青的我在平水河畔与友人玩月,听河水潺潺,忘却自身的存在,人与月色共醉,水声月色里,心融化成不眠的记忆。

  搬离老家之前,金字山的月光如山泉滋润我前半生的岁月,那些日子,金字山的月光里,我感觉自己就是一粒种子,在肥沃的光明里,生长光明;那些日子,一壶琼浆倾洒在门前的田野里,醉得月夜不醒;那些日子,月光以柳絮的身姿翩翩起舞;那些日子,月光里,金字山就是一朵山花,慢慢地绽放,而且芳香乱坠。

  我记得,一旦回到老家,往往要把自己深埋在月色里,微风吹动月光的时候,我的心如初生的婴儿匍匐在月光的波纹里,月光在我头顶飞翔,我嗅到生命本来的芳香。月光里,忽然一阵犬吠咬破羊水,村庄分娩了,我看见灿烂的笑容,我听见银铃的声音。

  “临风一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转眼间,我离开老家好多年了,月光仍然如水,在灌满月光的记忆中,佳事如浮萍,幢憬如荷花,我感觉唯有月光是前生今世的收藏。人生如梦,月光将梦照亮;月夜最开阔,月夜里的心无垠;星星点燃黑夜,月光点亮黑夜的心!

  人长久,共婵娟。只要心年轻,月光不会老!

  沐月,是用月光洗涤心灵。明朗风清,我的修行!

  作者简介:张学元,兴山县政协副主席、县文联主席。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书法家协会会员。《我想有份儿存折》荣获全国新诗大赛三等奖。《听国歌的时候》获《光明日报》全国诗歌大奖赛二等奖。出版散文集、文史专著10余部。